英语，又一轮“素质教育”的阶层划分！

开飞机的穷人

教育部早先出台文件，将英语从高考的必修科目中取消了。据说有不少人欢欣鼓舞，连赞举措英明，说进一步减轻了学生负担，反正英语也用不上，自己的孩子再也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在这个科目上了，真是太好了。

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山野愚夫的笑话。没想到有一天，一位见识颇广的朋友居然也对我说同样的话。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，我得再写点什么了。
我们不妨把眼光往回看，在过去的漫长历史里，什么时候才有人开始接触到英语？什么时候才逐渐开始的英语教育呢？


1英格勒希在中国

我中国贵为天朝上国俯瞰四方的时候，照例是没有什么道理让我们主动去普遍学习蛮夷的语言。也曾偶尔有利玛窦等个别西洋传教士，深入禁宫大内去掌管天文历法，最多也只是他们来学中文，而少有听说什么达官贵人自己去“屈就”学英语学外文的。

自明朝以降，朝廷一直严厉地实施海禁——外国使节要来叩首面圣可以，要大面积通商交流不行，“盖因我天朝无所不有”，还省得蛮夷坏了子民教化。

到林则徐的时候，鸦片猖獗没法弄了，终于想着要开眼看世界，但最多也只能找那些和洋人打过交道的商人来做中间的通译。殊不知商人重利求圆滑，怎么有利怎么讲。双方语言都不通，就更谈不上去理解对方的思维方式、文化习惯和制度技术。加上中国士大夫们天朝大梦做得太久了，“清议”（空谈大道理）又成了习惯，总认为西方即便“偶有坚船利炮”，也不过是“奇技淫巧”，只要我们“礼义为杆橹，自然不战而胜”。谁要敢说洋人比我们强，那就是卖国贼没得跑。至于怎么个“自然”法，倒是没谁去研究。

图1：电视剧《走向共和》剧照↓↓↓


想起来，林则徐一直被誉为“开眼看世界”的第一人。但即便是这第一人，也始终坚信两件事：一是洋人的膝盖不会打弯儿，只要我天朝的兵勇拿个长竹竿一扫，就能干翻一片；二是洋人一定要依赖我们的茶叶和牛黄才能活下去，盖因为他们食肉过多，如果我们不卖给他们牛黄和茶叶，他们就会拉不出大便而死。

有了这两点，林则徐林大人和鬼子谈判的时候便有恃无恐。但后来林大人屡屡发现，鬼子好像并不害怕自己，于是陷入了深深的疑惑——他们怎么就不害怕呢？殊不知英国鬼子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——老子坚船利炮，中国人怎么就不害怕呢？

即便到了鸦片战争临近爆发、双方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，翻译过去给英国的文本和翻译过来给大清的文件，往往也都是离题万里，让中英双方处在几乎完全无法沟通的境地。矛盾深重而又无法沟通、无法理解、无法妥协的双方，到最后只能选择用枪炮血火来进行最终的“交流”。

这种交流的方式，无论有多么正气凛然，终究是成本太高。

图2：茅海建先生著作《天朝的崩溃——鸦片战争再研究》（图片来源：亚马逊中国）↓↓↓

足足过了百来年，大清才想起来要开办一个总理各国事务衙门，才想起来要开设各种各样涉外的学堂，学语言、学技术、学文化、学制度，才想起来要派遣留洋的幼童。

即便如此，达官贵人依然不愿意把自己的子弟送去学这些玩意儿，一是没有先例，心里没底。二是弄不好就得背着的叛国贼、汉奸的名号。

一直到后来民国肇造，英语才作为高等教育的一部分，逐渐出现在大学的课堂里。那些学过英语的，大都成为社会精英、国家栋梁，在社会发展、技术进步、抗战救亡等事业中发挥作用。

图3：金陵大学的入学志愿书已经是中英双语了（图片来源：新浪博客）↓↓↓

新中国成立后，由于采取了一边倒的外交政策，加上有朝鲜战争带来的西方世界长期持续的封锁，别说普通教学中出现英语，就是那些会英语的人，大都给扣上叛徒、内奸的帽子，受到各种各样政治运动的冲击。

直到文革结束，百废待兴，大家突然发现，我们对外部世界的了解，对最先进的技术、文化的掌握，已经严重落后于这个时代。小平同志不无认真的说，如果我们再不改革，再不追赶，就要被开除地球的“球籍”。

从那个时候起，英语又一次逐渐从高等院校，走向高中、初中，成为年轻人，甚至是少年人的必修课程，让数以亿计的人，有了基本的、用以了解世界的交流工具，直到今天。


2为什么有人觉得英语没用？

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。

在生产率和生产力相对低下的农耕社会，普通群众所想到的最主要的事情，不是所谓的丰富精神生活，不是所谓的追求梦想，而是首先能够填饱肚子，活下去。他们对于教育带有着极强的功利性——之所以有人肯砸锅卖铁，让男孩子去读书念私塾，就是为了将来能中秀才、考举人、当官，光耀门楣；女孩子学琴棋书画，是为了嫁个好人家。还真是难说能有几个是为了让孩子去追求什么“宇宙真理”、“人间正道”。

对于一群祖祖辈辈都习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而言，一切不能改变自己现实命运的事情，都是不值得做的。

改革开放已经三十年，按说今天的物质生活丰沛的程度，已经远胜于往昔。即便是在大部分的农村，只要不是特别偏远特别贫困的地区，“楼上楼下，电灯电话”基本都已实现，空调冰箱洗衣机也不再是稀罕物件，大件农机和家用汽车也日渐普及。然而，贫穷的生活以及思维方式，就如同基因一样，烙在大多数人，包括我自己的脑海里。

对于普通群众而言，又岂止是英语不值得学？如果不是做电工，学哪门子的物理知识？如果不是食品安全的状况实在不咋地，哪里需要掌握什么化学知识？在菜市场买菜，甚至在网上购物，明明只需要会加减乘除就完了，学哪门子的高等数学、微积分？

说出这种话的，其实他潜意识里，依然是农耕社会的基本思维。仿佛它从属的时代，只需要农耕社会的基本技能和素养，就足以应付一样。

然而这个时代已经变了。

一方面，我们早已不再是田连阡陌鸡犬相闻的农耕聚居生活，而是全球化的社会大分工，你的水平不行，就只能留在这个分工体系的末端啃点残羹冷炙，除非继续留在偏远地区的深山务农，否则越到机会丰富的大城市，越是需要对外交流；另一方面，在生活里也有盈余的情况下，教育不应当只是纯粹为了谋生的工具和手段，更应当成为拓展孩子未来生活无限可能性的基石。

有些素质，比如逻辑，比如审美，一般不能“拿来当饭”吃，却可以显著的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——一个做事逻辑清晰有条理的人，一个起居住行有格调的人，一个在你看婆媳撕逼国产剧的时候看《豪斯医生》的人，在现代社会的评价体系里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受欢迎一些么？

不论是物理、数学，还是英语、文学、艺术，都应当成为孩子们将来可选择的生活方式，可循行生活道路的可能选项之一。但如果压根儿就没有这些素质的底子，也就不存在后面的选择。

再者，无论多么不情愿，我们都得承认，在科学、技术、工程甚至是文化领域，最先进的成果主要都是用英文来记录和交流的。你不懂英语，这些成果照例不会自己转到你的脑子里。一个人不学，还可以指望着其他人来翻译；如果一代人都不学，那么就只能是变相的封闭和蒙昧，最终落后。

集体性的蒙昧癫狂，我们见得少么？百多年前的义和团，五十年前的红卫兵，哪个不是人多、读书少、胆子大、嗓门高？一个被“痛加剿杀”人头滚滚，一个被“上山下乡”回城无路。

在2010年徐州的一次高规格学术会议上，中南大学的蔡自兴教授坚持用并不纯正的英文作报告。老爷子很骄傲的说，文革时没机会学，我是从五十岁才开始慢慢的学英语，一点一点的捡，为的就是能接触第一手的资料，跟上业界最先进的技术前沿。

图4 蔡自兴教授（图片来源：湖南省政协网）↓↓↓

我又不由得深情地想起了“长者”当年访美时接见驻美使馆工作人员的讲话。他流畅而自然的对大家说起英语：“我这次来（美国）呢，跟你们做一样的工作，就是要promote the mutual understanding between our two countries. I think I speak very poor English, but anyway, I dare to say. That is very important !”（增进两国之间的相互理解。我想我的英语讲得不好，但无论如何，我还是要开口讲，我觉得这很重要的）接着，他说道：“我上小学的时候开始学英文，中学大学也在学，但现在还是觉得不够用，还要不断学习……中美两国国情不同，文化背景不一样，需要大家进一步努力，做好沟通工作。” 台下掌声雷动，现场人员无不佩服。

图5 长者对驻美使馆工作人员讲话视频截图↓↓↓


正如当今国家领导人在G20峰会上强调的那样，中国不会走闭关锁国的道路，中国将以更加开放的姿态来面对全世界。换言之，中国对外部世界的沟通交流，无论是人才流动、学术交流还是经贸往来，都只会更丰富。这个过程中将会需要大量的外语人才，尤其是英语。这里所谓的“外语人才”并不只是外语专业的，而是指在各个领域的专业人员，都需要懂英文、会英语——大政方针的方面的人才咱不说了，往小了讲，无论是空港塔台，还是码头调度，无论是外包项目还是技术交流，甚至是了解一下ccav上没有的国内动态，都需要英语。如果一个人不懂英语，玩不转外面的世界，其可应对的生活范围就已经被咔擦掉一大部分了。

图6 《经济学人》刊发关于国内“小粉红”的报导↓↓↓

几十年改革开放的经历证明，单纯低着头做加工者、制造者，是拿不到大头利润、占不到上风的。如果中国希望在未来的世界格局中，扮演第一梯队成员的角色，或者参与世界经济政治规则的制定，就需要有更多高层次的人，不仅要了解外面的世界，还要能够熟练的运用规则工具与他们进行沟通、交流、博弈、对抗。


如果我们的下一代人，一张嘴就是“我们自己啥都能造”，都只会扯着嗓子喊“犯强汉者，虽远必诛”，却听不懂别人的回应，也没有能力在国际舞台上去玩规则游戏，还总幻想着xxx必有一战，且一战全胜，那与林则徐的时代的“我天朝无所不有”、“自然不战而胜”又能有多大不同？

果真那样，只怕这起起落落的历史，又要再走一个轮回。


3新时代的教育在分化

教育部推行所谓的“素质教育”，也有无数的普通群众拍手叫好。他们觉得自己的孩子终于可以从书山题海中解脱出来，终于不用背着那么沉重的书包、小小年纪就戴上厚厚的眼镜，终于可以通过“综合素质”的形式，来考验自己的孩子，让他们活得轻松一点，过得惬意一点。

似乎中小学生欢乐的玩耍着，不再有大量的作业，不再有他们觉得难、没啥用的课程，然后大家的成绩会自然而然的稳步上升、综合素质齐头并进，大家齐刷刷进入重点高中，齐步走迈入大学，再也不分三六九等、不会有人垫底了似的。还有一知半解的人跳出来振振有词，说难道不是么？现在反正大学的录取率这么高，不用担心，怎么地都能有个大学文凭。

实际上，北师大原校长、教育部原高教司长钟秉林教授就明确指出，在未来若干年，优质的高等教育资源依然十分稀缺！换言之就是大学都有得上，但好大学依然难得很！即便不再评定211、985了，大学的好坏高低，依然天差地别！

时间到了今天，已经有很多人慢慢地意识到，什么地方不对。他们发现推行素质教育之后，实际上义务教育的部分所授的知识内容体系上都有所削减。而作为指挥棒的高考，并没有显著的调整。更重要的是，学生上课、在校的时间，较上个世纪末有显著地缩短。很多家长，因为早上十一点、下午四点钟时没有功夫去接孩子放学，而不得不给他们报各种各样的托班。

图7  各种托班↓↓↓

与此同时，稍微有实力、有眼光一点的家长，却把他们的孩子送进了更专业、更严格、更有水平的培训班、补习班、兴趣班、特长班。就在有些家长以为孩子减轻了负担，就天然地提高了素质的同时，另一些家长却是真金白银的投入时间、精力和金钱，为孩子进行课内素质的夯实和课外素质的拓展。

当农村的留守儿童正在无名的初中小学的放任自流的时候，普通城镇居民的孩子由爷爷奶奶接着放学回家自行玩耍，中产阶级的孩子会去接受各种各样的特长培训和兴趣拓展，而北京上海贵族学校的孩子早已经在学高尔夫球和马术。换言之，有什么样的家庭实力，就有什么层次的素质教育！

社会的阶层也因孩子的素养水准而进一步固化——有的孩子，因为文化素养欠缺，最多也只能在工厂里面做简单流水线上的普通工人；有的孩子，因为技能兴趣的欠缺，只能做格子间里的低级白领；有的孩子眼界开阔、素质全面，上天入地，无所不能。

这一轮，教育部把英语从高考的必修科目中砍掉，和前面的“素质教育”、“减轻学生负担”又有多少差别呢？无非是学校的英语课从此享受体育、美术、音乐一样的待遇，普通人家的孩子英语素质直线下降。而对有眼光、有能力的家庭而言，只是又多了一个课外培养的项目，需要专门聘请老师来授课辅导而已。

说到底，最终对于家长而言，是否让孩子接受英语教育，只是一个选择。但是这个选择的结果，却直接影响到将来孩子在社会阶层中的位置。有时候，家长的视野和思路，就是孩子发展道路上一层“看不见的天花板”。

套用奥巴马老婆的那句话：“ When they go low, we go high.”（当别人自甘堕落时，自然就抬高了我们）

我不清楚别人怎么想。但是我自己的孩子，一定要学英语，并且要学好英语。因为这样，他就有了更多的可能，去面对那一个广袤而丰富的世界。作为家长，我不能替他做人生的选择。但是首先，我得让他有的选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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